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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入史問題研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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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入史問題研討

擴大的文學史空間

陳平原先生認為,“‘文學史’在本世紀中國學界的風行,主要得益于‘科學’精神、‘進化’觀念以及‘系統(tǒng)’方法的引進。”②自近代社會以來,大學教學體制為修文學史提供了機緣和動力,大學教授常以寫一部文學史作為終身的最高學術追求。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處在一個歷史的發(fā)展之輪上,不斷推進的歷史化進程,不斷增容的研究領域,不斷更新豐富的學科體系,不管是從教學還是從科研出發(fā),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修史是一個不斷“重寫”的過程。寫作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是對文學史寫作的理論問題展開研究,解決文學史觀的問題。

文學史觀決定文學史如何敘述,文學史的總體框架,歷史線索,內在邏輯,重要作家、作品的選擇等等重要問題。黃修己的《中國新文學史編纂史》談到,從文學史觀來說,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編纂經歷了這樣三種主要的模式:進化論的文學史觀,階級論的文學史觀,啟蒙論的文學史觀。這三種文學史觀已成歷史,對于日漸多元的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現(xiàn)狀顯然是不適應的。80年代中期以來學界廣泛討論的“20世紀中國文學”概念,是以啟蒙論為中心的文學史觀,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打破了當時文學史寫作的政治板結化的狀態(tài),但這種文學史觀是建立在已有的文學發(fā)展史實的基礎上,沒有考慮90年代以后文學的可能發(fā)展。在外延上,“20世紀中國文學”雖統(tǒng)一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但在時間軸上無法涵蓋最新的,特別是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學的發(fā)展。發(fā)先生提出“現(xiàn)代中國”這一概念,以現(xiàn)代性為核心理念,指出晚清以來的中國一直在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之中,以“現(xiàn)代中國”統(tǒng)領自19世紀末至今的百余年的中國歷史,以“現(xiàn)代中國文學”一統(tǒng)現(xiàn)當代文文學學科,并以其開放性指向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進程。在具體的文學史理念上,現(xiàn)代中國文學以其多元的觀念,兼收并蓄,使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體系既是一個有整體性的,又有其有機結構的文學史建構。在這樣的文學史框架中,文學史的內容是不斷擴張的,臺港文學、少數(shù)民族文學、古典詩詞、通俗文學進入文學史的視野,打破了那種精英化的純文學史框架。正是在這樣的框架中,網絡文學被寫進了文學史。

網絡文學進入文學史,是歷史的必然發(fā)展。2009年,由中國作家出版集團與多家媒體共同完成的“網絡文學十年盤點”表明,在短短十年中,網絡文學作品數(shù)量遠遠超越當代文學紙質作品六十年的數(shù)量?;ヂ?lián)網上擁有中文文學網站數(shù)千家,每年誕生20萬余部小說,以每年20%的增長速度發(fā)展?!熬W絡制造”的類型化小說占據了文學圖書總量的近一半,占據暢銷書榜的半數(shù)以上。據統(tǒng)計,中國已擁有5億網民,其中有2億多網民經常性瀏覽文學網站,各種文體的網絡業(yè)余作者超過一千萬,全國文學網站簽約作者超過一百萬,網絡媒介在中國已成為最具影響力的新型文學載體。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者與已有文學體制之間的交流、融合也在不斷增強,安妮寶貝、蔡駿、當年明月、千里煙等作者先后加入中國作協(xié),各地作家協(xié)會向“網絡”敞開了大門,廣東、陜西、浙江等地作協(xié)成立網絡文學委員會,中國作協(xié)參與主辦蔡駿、血紅、跳舞、我吃西紅柿、唐家三少等網絡小說作者的作品研討會,開辦多期“網絡作家培訓班”,開展傳統(tǒng)作家和網絡作家結對子活動,將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選題列入扶持范圍,給予經費上的支持。2010年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準入網絡小說參賽,2011年第八屆茅盾文學獎修改了評獎條例,將網絡小說納入評獎范圍。網絡文學在中國的特殊性在于,中國當代文壇長期是主流、精英文學的文壇,幾乎沒有產生有廣泛影響的通俗小說作家。十多年來網絡掀起了都市情感、奇幻武俠、懸疑推理、軍事歷史、校園、盜墓、穿越等通俗題材作品的一波波熱潮。這是在網絡媒體出現(xiàn)后,通俗文學在中國的膨脹式發(fā)展。通俗類型小說在網絡上繁榮繼而對圖書及影視市場的占領改寫的是中國當代文學的版圖。

網絡文學匯集了豐富的底層生活體驗和民間智慧,開拓了當代文學的表現(xiàn)空間。如同現(xiàn)代文學報刊的出現(xiàn)催生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產生和發(fā)展,作為一種傳播媒介,網絡沖擊了目前已有的由作協(xié)、文聯(lián)及其所主辦的純文學期刊等組成的文學體制。網絡讓文學的寫作真正的多元化,網絡文學面向的大眾面與純文學期刊所面向的小眾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網絡文學的價值在于它的生長根植于自由的網絡精神。1996年約翰•P•巴洛在《賽博空間獨立宣言》中宣稱:“我們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人人、處處可以表達他或她的信仰,無論這種信仰是多么古怪,而不再害怕被強制沉默或強制一律?!本W絡文學自由書寫、自由創(chuàng)造、自由想象、自由發(fā)表,是新媒體對虛構藝術創(chuàng)造力的解放和激活。其寫作注重作品的娛樂功能,不同于構建“民族國家共同體”的現(xiàn)代啟蒙文學,它在宏觀上與時代的主導觀念并非相悖,抵抗卻在日常生活的微觀層面展開?!靶畔⒊壐咚俟泛吞摂M現(xiàn)實的技術特性已經夠清楚的了,足以引起人們注意到它們促成新的文化形成的潛能。實的質疑和反抗,其中有一種渴望沖出現(xiàn)存體制結構的沖動?!雹劬W絡文化是一種青年文化,一種探索的文化,一種自娛自由的文化,“一種以先進技術為支撐的文化,具有世界性、開放性、平等性、實時交互性等獨特的性質”④,這是現(xiàn)代民主、自由文化的新的生長,它不是來自知識界的啟蒙,而是來自民間的自覺和反抗,這是網絡文學有無限生機的內在保證。英國學者約翰•費斯克認為,民眾并不是被動無助、無分辨能力,因而靠工業(yè)巨子的經濟、文化和政治恩賜過活的一群。網絡文學的娛樂化不能簡單地看作是一種現(xiàn)實的逃避,也包含對于新的文化和文學形式的創(chuàng)造。

網絡媒介發(fā)展了小說的形式,如網絡小說結構的變化,篇幅的拉長和內容的混雜,語言的借用與創(chuàng)新,對細節(jié)的不厭其煩等?;有≌f、多媒體小說、游戲小說、手機小說、超文本小說等小說新形式蘊含著小說藝術發(fā)展的新的可能。優(yōu)秀的網絡文學推動了影視、動漫、游戲等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網絡小說是文化產業(yè)的重要題材庫。網絡小說已成為文化產業(yè)鏈條上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據統(tǒng)計,一部優(yōu)秀的網絡小說在改編成影視劇、網絡游戲、衍生文化產品方面涉及的資金流可達數(shù)十億元。網絡成為未來經濟文化發(fā)展的重要媒介,進而與民族國家的基本戰(zhàn)略目標聯(lián)系起來。網絡小說在產業(yè)化方面已有一些成功的經驗需要總結,我國文化產業(yè)發(fā)展戰(zhàn)略的發(fā)展部署也必將推動網絡小說的發(fā)展。互聯(lián)網上的網絡寫作多是業(yè)余的,在網絡上的寫作者也將隨著年齡而成長,他們的生活也將因為寫作而豐富,寫作不能延長他們的生命長度,但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因為網絡寫作的業(yè)余性,在藝術上也因其不成熟,網絡小說作者更多的是靠生活底子和激情來寫作,作品中有豐盈的生活世界和來自個性的精神力量,在文學來源于生活,文學為心靈寫作的意義上,網絡文學是真正的“生命寫作”。

傳統(tǒng)文學是網絡文學的母體,網絡文學是對傳統(tǒng)小說的繼承和發(fā)揚,通俗文學的手法、純文學的趣味、主流文學的立場、先鋒文學的實驗意識在不同的網絡小說中閃耀著靈光,網絡文學并沒有脫離傳統(tǒng)小說,而是傳統(tǒng)文學在新的空間中的生長。對于廣大網絡文學寫作者來說,其寫作的創(chuàng)造力如同英國學者米歇爾•德賽都所描述的,他們會用“偷獵”、“盜用”、“偷襲”、“為我所用”等方式創(chuàng)造性地改造已有的文學傳統(tǒng)。網絡文學的發(fā)表是面向世界的,它要求不同國家、民族和文化之間應相互尊重、理解和寬容。網絡文學作者群體是全民性的,它書寫的是更廣大寫作者的精神體驗和藝術想象。網絡文學與時代的關系,是一種帶有生氣勃勃的時代氣息的關聯(lián),詭異的想象,戲謔的方式,個體化的時代精神體驗在網絡文學中以不同的方式存在著。媒體的發(fā)展歷史表明,長篇小說只能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印刷技術和報刊成熟的時代,印刷體制時代產生了狄更斯、巴爾扎克、陀斯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普魯斯特、喬伊斯等偉大的小說家,與此相應,在新的寫作機制和文化空間中,網絡小說經典作家、作品將應運而生。網絡文學的發(fā)展歷史和趨勢表明,這是一個需要深入研究的領域,也是一個必然要進入文學史研究的領域。

網絡文學入史的問題

網絡文學必然進入文學史,并不意味著自動解決網絡文學入史的問題,網絡文學入史需要面對的問題需要充分的認識和討論。

文學史寫作的基礎是要有重要的作家、作品。“文學理論不包括文學批評或文學史,文學批評中沒有文學理論和文學史,或者文學史里欠缺文學理論與文學批評,這些都是難以想象的。”⑤文學史是對一個時段文學創(chuàng)作的提升和總結,并不是每一個作家都能進入文學史,進入文學史的作家都是經過文學批評篩選的作家,只有那些創(chuàng)作上取得了一定成就的作家才能得到批評家的關注,才能進入文學史。網絡文學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網絡作家與傳統(tǒng)作家有很大的不同,他們大多是非職業(yè)化的寫作,其寫作的起點低,寫作的作品通過網絡媒介的放大,在讀者群中有很大的影響力,但他們的作品可供文學分析的“藝術含量”并不高,很多作者是“玩票”寫作,有些作者是曇花一現(xiàn)的寫作,有些作者寫了很多作品,但并沒有多少文學成就可言,如《第一次親密的接觸》作者痞子蔡的寫作就是如此。還有些作者是由一部文學作品成名,其后續(xù)創(chuàng)作尚未可測,如創(chuàng)作《明朝那些事兒》的當年明月,寫《藏地密碼》的何馬,都是如此。還有些作者是在網絡上成名,但其后期的寫作力圖擺脫網絡的影響,寫作的作品也不再在網絡上首發(fā),其寫作的網絡特色已經淡化了。如安妮寶貝和寧肯,前者是早期中國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作家,曾與李尋歡、寧財神被稱作是網絡文學的“三駕馬車”,安妮寶貝的作品主要發(fā)表的途徑是實體書的出版,主要走市場銷售路線,但其創(chuàng)作的純文學色彩越來越濃,其文字的思維力度和憂郁色彩愈益濃烈,也贏得了更多的讀者,有研究者撰文的題目為《安妮寶貝:路為什么越走越寬?》⑥,批評家郜元寶評論安妮寶貝的文章題目為《向堅持“嚴肅文學”的朋友介紹安妮寶貝———由〈蓮花〉說開去》。⑦寧肯的《蒙面之城》曾自由投稿到幾家大型的文學刊物,被拒絕,后來在新浪網上連載,好評如潮?!懂敶肺膶W雜志找到寧肯,以頭條刊發(fā),并加“編者按”,認為這部作品的出現(xiàn)標志著網絡文學的創(chuàng)作水平已達到了與純文學比肩的地步。但寧肯后來的創(chuàng)作并沒有走網絡路線,而是承續(xù)80年代先鋒小說的路向,追求思想和藝術形式上的先鋒探索性,其寫作有意識地面向小眾讀者,其作品《天•藏》入圍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前20強。早期通過網絡成名的作家慕容雪村后來的創(chuàng)作的作品網絡文學的特色也漸漸地淡化。2003年,起點中文網的vip收費成功,網絡寫作者在網上發(fā)表作品就可以獲得收入,在網站推舉、宣傳、排行等機制的刺激下,網絡們日更新數(shù)千字甚或上萬字都是家常便飯,這樣高密度的寫作,讓寫作成為一種“碼字”生活,寫作者不能及時充電,不能有更多地思考期和猶豫期,沒有藝術的沉淀期。在學術界,網絡作家常被稱為是“網絡”,唐家三少、跳舞、血紅、我吃西紅柿、南派三叔、滄月、天下霸唱等人的作品市場效應很好,但幾乎沒有批評家評論他們的作品。

“五四”以來的中國新文學開創(chuàng)了“為人生”的“啟蒙”文學的新傳統(tǒng),而最有網絡文學特色的是玄幻、盜墓、YY、穿越、修真等題材的娛樂化小說,這些小說中思想的含量和藝術的含量似乎都很稀薄,禁不起讀者的反復閱讀,特別是經過一個世紀多世紀的文學史教學傳統(tǒng)影響的評論家和研究者,很少會有人把網絡類型化小說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認為這樣會是誤入歧途。一位批評家在評價玄幻小說的時候認為,“中國文學已經進入裝神弄鬼時代”⑧,這樣的評價很明顯是帶有明顯的純文學趣味的。筆者曾于2009年1月16日00∶00點用google搜索引擎對主要的現(xiàn)代知名作家和網絡作家的名字為關鍵詞進行搜索,從所搜到的網頁數(shù)量看,天下霸唱高于張愛玲,六六、安妮寶貝、當年明月高于王蒙、賈平凹、莫言等文壇名家,但相應的在中國知網中所搜到的學術期刊論文,天下霸唱、六六、樹下野狐、玄雨、明曉溪、流瀲紫為0,當年明月為2,安妮寶貝為55,而王蒙、賈平凹、莫言等作家的研究文獻數(shù)都在數(shù)百篇,張愛玲有2168篇,魯迅有15854篇。我于2006年開始致力于網絡文學研究,所寫的作家、作品專論式的文章,被很多的學術刊物拒絕。當代批評家也很少有人去用心像研讀一個傳統(tǒng)作家那樣去研讀一個網絡作家的作品。這里有文學趣味的變化,有研究體系的轉變等諸多問題。只有經過了文學批評家所評價過的作家作品,才有可能進入文學史,其文學的價值也只有在眾多的批評家的關注下才能逐步得到發(fā)掘。因為沒有作家論、作品論的支撐,對建構當代的網絡文學史成了一個學術難題。它使得當下的文學史教材中,多將網絡文學作為一個拼貼的板塊而存在,其進入文學史的也只能是宏觀的總體概覽性的章節(jié),對作家作品的介紹也只能是相對粗略的簡單介紹,不可能給網絡作家開設專門的章節(jié)。

網絡文學的評論主要是由千萬的網友讀者完成的,在網絡文學發(fā)展的過程中,傳統(tǒng)的網絡文學評論基本上不起什么作用,而網絡文學的讀者跟帖評論大多是一種印象式的,帶有個人特點的,“往往有很真切的個人性情和才情,屬于一種感悟性的人生閱讀評論”⑨,評論者的文學素養(yǎng)也不是很高,但其中不乏真知灼見的高論,從“讀者反映論”的角度看,是文學研究可供借鑒的資料。如何利用這些文學資源,有個需要除渣去蔽的過程。網絡文學進入文學史的難度還在于,為網絡文學寫史的作者,在面對網絡文學作品時,需要付諸巨大的精力,要保持高昂飽滿的熱情去從事這項工作是很不容易的。網絡小說動輒數(shù)百萬字,閱讀量是很大的。而閱讀只是寫作的第一步,因其作品藝術含量的稀薄,注定了網絡文學研究是一項廣種薄收的工作。

文學史寫作是文學作品不斷經典化的過程,寫作文學史是建構文學經典作品運動軌跡的過程。而網絡文學的寫作是向下的,不是朝著經典化的方向走,而是沿著大眾接受的路向上走。在國外,《飄》這樣的通俗文學作品也是被嚴肅作家所瞧不起的,不能進入美國文學史的。這意味著,要勾勒網絡文學的發(fā)展全貌,要對其發(fā)展的藝術線索進行描述,是很難的。網絡寫作與市場、讀者的聯(lián)系,與通俗文學的聯(lián)系,比與藝術發(fā)展的演進層面的聯(lián)系更鮮明、更有代表性。對網絡文學作品的評價會成為一個問題存在,意味著要建立新的評價體系,才能很好地評價網絡文學在文學史上的價值?!八^有個性的文學史,說到底是有獨特文學史理論建樹的文學史?!薄坝靡环N拼接的形式將其容納進文學史框架,則不注意整個文學史的思路與框架充滿了矛盾與不和諧。我們沒有給通俗文學、淪陷區(qū)文學(包括日治下的臺灣文學)和舊體文學等現(xiàn)象充分的文學史定位和理論探討,就將其朝原有框架的文學史里塞進去,結果必然造成文學史的邏輯混亂和大雜燴的內涵?!雹膺@意味著網絡文學入史是全新的探索,而不僅僅是文學史板塊的一個補充延伸。如《現(xiàn)代中國文學通鑒》已有較好的實踐嘗試,它通過文學與文化的關系,將現(xiàn)代中國文學分成“政治文化”、“新潮文化”、“傳統(tǒng)文化”和“消費文化”四大板塊,將網絡文學看作是“新潮文化”和“消費文化”滲染的文學形態(tài),使“網絡文學”與電影、電視劇、古典詩詞等一同融入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的有機整體之中。

網絡文學入史的難度和尷尬還在于網絡文學自身的合法性問題。網絡文學自誕生之日起,就受到了來自多方的質疑?網絡只是一種傳播媒介,網絡上寫作與紙上的寫作并無二樣,如果“網絡文學”是一個偽概念,網絡文學研究也沒有存在的合理性。如果“網絡文學”是個實際存在的概念,如何區(qū)分網絡文學與非網絡文學?除了首發(fā)的媒介不一樣,代表網絡文學的是以懸疑、盜墓、玄幻、穿越、修真為題材的幻想式作品嗎?如果是,那么這些作品在藝術上對傳統(tǒng)小說的發(fā)展在哪里?網絡小說對中國當代文學貢獻了哪些藝術上的東西,這些都是需要深入研究的。網絡文學進入文學史的難度還在于網絡作家多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早期成名的第一代網絡作家,現(xiàn)在也不過近不惑之年。這些寫作者成熟的作品還沒有出現(xiàn),但他們的創(chuàng)作成名作往往就是其代表作,他們所走過的創(chuàng)作道路和傳統(tǒng)的作家有很大的區(qū)別,他們和影視、圖書市場之間、作協(xié)體制之間也比傳統(tǒng)作家復雜得多。這些問題常常遮蔽在媒體批評的“唱盛”或“唱衰”簡單的對立評價之中,網絡文學入史,既期待著更多成熟的網絡文學作品出現(xiàn)的歷史時機,也需要對這些問題展開深入研究。

網絡文學入史的意義

網絡文學入史是當代文學史寫作的必然任務,對當代文學研究者來說,及時地對新出現(xiàn)的文學現(xiàn)象進行研究,對有價值的網絡文學作品進行跟蹤、評論,使之經典化,探討其文學史地位,有其重要的意義。韋勒克的《文學理論》中曾探討研究現(xiàn)存作家的問題與意義,對于研究網絡文學頗有啟發(fā)意義。“反對研究現(xiàn)存作家的人只有一個理由,即研究者無法預示現(xiàn)存作家畢生的著作,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尚未結束,而且他以后的著作可能為他早期的著作提出解釋。可是,這一不利的因素,只限于尚在發(fā)展前進的現(xiàn)存作家;但是我們能夠認識現(xiàn)存作家的環(huán)境、時代,有機會與他們結識并討論,或者至少可以與他們通訊,這些優(yōu)越性大大壓倒那一點不利的因素?!雹灳W絡作家多是70后、80后、90后作家,他們的創(chuàng)作正處于成長之中,非常期待有批評家對他們的創(chuàng)作展開評論和交流。作為感同深受的當代研究者,和網絡寫作者一樣,享用著網絡文明的成果,網絡寫作者的文化創(chuàng)作背景、文化資源吸收,所面對的文化難題,與批評者之間的溝通并無障礙,而這種交流,也是有利于網絡文學的繁榮和進步的。研究網絡文學,對于大多數(shù)從純文學領域轉換到網絡文學研究領域的研究者來說,其實是一件有挑戰(zhàn)性的事情,其知識的轉換,對通俗文學作品的閱讀,網絡上閱讀習慣的改變,參與網絡寫作的實踐活動,都意味著研究方式的改變。在評價的知識、價值體系上要更新,對作品要有新的洞察力,要有能力和網絡作家展開深入的對話,而不是簡單地以純文學的標準去貶低網絡文學。

柯林伍德在《歷史的觀念》中認為,歷史事件是客觀的,但歷史寫作是思想的產物,不同的思想體系造就不同的歷史,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因此歷史研究的對象是思想,“史學的任務在于表明事情何以發(fā)生,在于表明一件事情怎樣導致另一件事情。”網絡文學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文學的版圖,影響了文學的發(fā)展走向,豐富、擴大了文學的表現(xiàn)力。對這樣的歷史進程,當代文學史必然是要記錄和書寫的。這也是當代文學研究必然要面對的任務。而對于網絡文學來說,網絡資料保存的不穩(wěn)定性、可刪除性,也加大了這項工作的意義重要性。“人不僅生活在一個各種‘事實’的世界里,同時也生活在一個各種‘思想’的世界里;因此,如果為一個社會所接受的各種道德的、政治的、經濟的等等理論改變了,那么人們所生活于其中的那個世界的性質也就隨之而改變。同樣,一個人的思想理論改變了,他和世界的關系也就改變了。”網絡文學改變的是文學的發(fā)表機制。改變了文學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必將改變文學的觀念,在這個意義上,網絡文學入史的問題,將面臨的不只是簡單的文學史領域的擴大化的問題,而是對文學觀念的根本性調整,文學作品的評價體系也將因此而改變。也許,網絡文學和純文學之間的分級化態(tài)勢將更加明朗,其相互融合的程度也將大大提高。

網絡文學入史的問題,其意義大于少數(shù)民族文學、臺港文學、古典詩詞入史的意義,其意義不僅僅是文學史領域不斷增容的問題,而是關系整個當代文學體系變化的大事。“什么是文學史家的史識?我的理解中,就是文學史家有能力解讀史料文本,有能力創(chuàng)造出新的理論假設來解釋文學現(xiàn)象,推動文學史研究的深入和原有文學史理論的提高?!痹谖膶W研究領域,古典文學積淀甚于現(xiàn)代文學,現(xiàn)代文學又甚于當代文學,當代文學的活力正在于其當代性,即其開放的視野。這種不斷延展的當代性,使當代文學史的寫作總是比別的學科震蕩更大,新的學術體系建構更具有多種可能性。網絡媒體的出現(xiàn)改變了寫作的發(fā)表機制,擴展了文學的表現(xiàn)領域,擴大了寫作的群體陣容。文學的大眾化問題因為新媒介的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新的局面,通俗的、幻想的文學大放異彩。20世紀90年代出現(xiàn)的市場機制與文學之間的火熱關系在網絡媒介的推動下風生水起,感性解放的身體寫作,顛覆崇高的“低化”寫作,傳統(tǒng)通俗小說敘事的波瀾曲折,底層生活的生動體驗,快感機制的制造,它意味著“A•馬爾羅想象中的博物館”式的文學史的產生,意味著文學多元化的歷史運動將以具體的形態(tài)建構起新的理論構架。

胡適在談到五四白話文學的時候,認為中國文學有“死”的文學和“活”的文學的區(qū)別。韓愈、柳宗元、許衡、姚燧、虞集、歐陽玄、李夢陽、何景明、王世貞、方苞、姚鼐、惲敬、張惠言、曾國藩、吳汝綸等人的文學是“死的文學”,而用白話寫作的《水滸傳》、《金瓶梅》、《西游記》、《醒世姻緣》、《儒林外史》、《紅樓夢》、《鏡花緣》、《海上花列傳》,“三言”“二拍”的短篇小說,以及《擘破玉》、《打棗竿》、《掛枝兒》等小曲子是“活”的文學。胡適的觀點有些絕對,但對于我們認識網絡文學不無啟發(fā)。網絡文學的生氣來自對多元文學敘事的寬容,一種粗糙的但有生活力度的寫照,一種小說閱讀快感機制的重新獲得。小說對生活的模仿,既是歷史現(xiàn)實的,也是想象的,還是夸張的。網絡歷史小說不做嚴格的歷史考證,按照內心的期待去想象。對比那些“僵尸般”的“精英”小說,網絡小說無疑是“活的文學”。網絡文學充滿了對傳統(tǒng)文學體系的解構和顛覆。德里達認為文學是一種無所不寫的建制,解構來自文學內部,不是外部的,是對主流中心規(guī)范的必然反抗。這種寫作的夢想,在中國網絡時代開始慢慢變成現(xiàn)實。自己解構自己是文學發(fā)展自身的特性,使文學得以豐富性的發(fā)展,網絡為文學的這種內在的發(fā)展機制提供了可能。

網絡文學評獎中,有很多的中國當代批評家的身影,他們參與作品的審讀、評價,給作品寫評語,為寫作者頒獎,促進了網絡文學的藝術發(fā)展。隨著網絡寫作者的日漸成熟,為網絡文學作者寫評論的作家、作品越來越多,這將為網絡文學入史提供更好的基礎。

作為成長的網絡作家,在獲得了很好的讀者市場效應的時候,他們的創(chuàng)作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市場機制的推動,個人人生閱歷的提升,個人藝術修養(yǎng)的沉淀,都將讓他們的寫作獲得更廣闊的精神天地。網絡文學經歷了一個歷史的草創(chuàng)期,其寫作的門檻也將為前期的寫作者所墊高,那些沒有寫作根基的網絡大神必然隨著歷史的推移而隕落,只有那些不斷堅持寫作,勇于挑戰(zhàn)自我,有更好的寫作天賦寫作者才能建構起豐富的網絡文學世界。隨著歷史進程的推移,網絡文學必將產生更多的優(yōu)秀作家,更多的優(yōu)秀網絡文學作品,這將為網絡文學入史提供了直接的基礎。

網絡文學領域所存在的問題,其實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所面臨的問題的放大。比如文學大眾化的問題。20世紀40年代以降,這是中國文學的方向性問題,受西方文學影響的“現(xiàn)代派”文學雖有其歷史發(fā)展的合理性,中國的歷史現(xiàn)實又決定著呼喚“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作品的必然要求,并成為一個時代的文學規(guī)范,這種文學規(guī)范與政治化的要求相結合,影響了文學的豐富性發(fā)展。80年代以來的“文學回歸”運動,先鋒文學的崛起與衰落,文學失去了轟動效應,“純文學”的邊緣化在市場經濟時代語境中開始日益突出,文學市場機制開始出現(xiàn),娛樂化文學開始粉墨登場,文學大眾化問題面臨著新的歷史語境。網絡文學的出現(xiàn)及其繁盛,不過是這一文學內在脈絡的延續(xù),新的媒體通過技術手段使文學普及覆蓋讀者,大眾化的網絡文學真正成為“人民的文學”。再如感性解放的問題,中國新文學以來,是一個個體體驗與感性感官越來越受到尊重的時代,文學通過感性解放釋放革命的力比多,文學以身體解放為藝術變革鳴鑼開道,網絡文學以解構宏大敘事,驅動感性解放建構一個俗化與神化混雜的文學世界。再如雅、俗融合的問題,如何融合,如何在普及文學的同時提升讀者的審美感知力,網絡文學的經驗和現(xiàn)狀值得深入探討。再如文化產業(yè)的問題,面對“文化超市”的當代文學發(fā)展現(xiàn)實,市場經濟的手段如何介入文學的發(fā)展,文學作品的藝術性和市場價值如何兼顧,網絡文學在影視改編、游戲改編、衍生文化產品等方面已作出了有益的探索。

網絡文學的出現(xiàn)使當代文學的發(fā)展出現(xiàn)新的歷史機遇,也對當代文學史的寫作提出了新的問題和挑戰(zhàn)?!拔膶W史是通過文學與社會之間復雜關系的考察來研究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也是一個時代人文精神的流布與發(fā)揚的見證,文學史研究是需要擺脫單純的審美而進入對社會歷史變動、政治環(huán)境、經濟發(fā)展以及人文精神演變的綜合考察?!睂τ谖膶W史的寫作來說,需要做的既是對文學史理論框架的探討,也需要對資料的整理,要在大的時展和文化轉型的意義上理解網絡文學。面對網絡文學的大海,作為當代文學史的教學和研究寫作者,保持著一份鮮活的網絡閱讀感受,面對面地與網絡作家對話,對其中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展開深入的文學批評,以一種包容和開放的眼光對作品進行評價,這是網絡文學入史的當務之急。(本文作者:周志雄 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